一年半後。

“以上就是今天《和諧之聲》的全部內容, 感謝您的收看，再見。”

隨著最後一句結束語落下，林歡顏不動聲色地在心頭松了口氣。

《和諧之聲》是他們臺裏的一檔社會民生類欄目，算不上重頭欄目, 但是上頭領導挺重視。前不久, 原來欄目的女主持調到了別的欄目, 因著林歡顏先前跑民生類新聞的經驗, 再加上她這一年半來的主持表現不錯, 臺裏再三商議後決定讓她擔任欄目的新主持。

她今日是第一次上播。

等錄制組那邊朝他們比了個手勢後她挺直的身子稍稍放松下來。

一旁的男主持見她這樣沒忍住笑了笑, 問她：“感覺怎麽樣？覺得緊張嗎？”

男主持叫陳軍，算是臺裏比較有資歷的老人，已經主持這檔欄目很久了。

林歡顏收起手邊的資料，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不太好意思地說：“有點兒，我之前沒主持過這種節目。”

在這之前, 她還沒主持過這麽正經的欄目, 也沒擔任過這麽重要的職務，都是在一些沒那麽容易出錯且氛圍比較輕松的欄目打打醬油, 鍛煉膽量和能力。

當記者時，她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但是轉到主持人, 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剛開始時, 她在節目中連臺詞都沒幾句, 但也不能松懈，她的身板不能彎, 需要時刻保持著妥帖的笑容。即便是鑲邊的主持，只等著別人cue到時適時地說幾句捧場的話, 她也要求自己要做到最好。下了節目後，她逮住機會就向臺裏的老人請教，每日回到家後也還是不停在研究要怎麽才能做得更好。甚至，她還給自己報了個班，專門訓練自己的儀態。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她終於尋到了機會，接手到了一個對先前的她來說還算不錯的節目，是一個面對青少年的教育科普類節目。每期節目都需要跟一群學生在室外錄制，比起坐在演播廳裏錄制來說要辛苦一些，但她覺得沒什麽，反正先前做新聞時她也是四處跑。

如今，她端坐在演播廳前，腰板筆直，目光堅定地看向鏡頭，時刻保持端莊大方的儀態。

這跟她之前的主持類型完全不同。

也因此，林歡顏有些擔心自己會不自知地保持著之前的主持風格。

她有些忐忑地問前輩：“前輩，我剛剛沒出什麽錯吧？要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還麻煩前輩給我指出來。”

陳軍看著她拘謹的模樣，笑著表揚了她幾句：“沒什麽問題，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我先前看過你的主持視頻，很不錯，看得出來是下了苦功夫的，繼續加油！”

林歡顏有幾分意外，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前輩的留意，眼中一時難掩驚喜。

她彎了彎腰，“謝謝前輩，我會繼續努力的。”

“繼續加油，我很看好你。”

從演播廳出來後，林歡顏終於松開自己一直緊攥著的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忍不住竊喜。

雖然不知道剛才的誇讚中含有幾分職場的客套，但是沒關系，不管出於什麽原因，被誇了就值得開心。

新一次的轉型，成功！

下午五點半，林歡顏抵達家中。

剛坐下沒一會兒，手機鈴聲便歡快地響起。

她接起。

陸藜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

“抱歉抱歉，剛剛工作室來人了，我耽誤了點時間，你現在是不是回到家裏了？”

林歡顏身子窩在沙發，懶洋洋地回：“是啊，我剛到家。”

“啊，我真是該死，說好你下班我們就一起去買食材買食材的。”他有些懊惱地說，“那現在怎麽辦？要不你把食材清單發給我，我去超市買了帶過去？”

林歡顏想了想那個一長串密密麻麻的清單，覺得不太妥。

“你先過來我家吧，我家附近有個超市，我們去那裏買。”

“那行，我現在過去，你在家稍微等我一下。”

說完，他又問：“餓不餓？我給你帶份下午茶過去？”

林歡顏摸摸自己的肚子，還不餓。

“不用了，你直接過來吧。把車停我這邊，超市那裏不好停車。”

“噢，好吧。”

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傳來，他說：“先不說了啊，等我十分鐘。”

半個鐘後，兩人出現在超市。

陸藜一手推著小推車，一邊拿著手機看了下需要買的食材。林歡顏走在他身旁，兩人不時伸手拿起幾樣食材扔進購物車。

要買的東西有點多，兩人挑了半天才把食材挑齊全。

路過零食區時陸藜停下腳步，眼神掃了掃，抓了好幾包東西丟進車裏。

東西摞得高高，結賬時裝了三大袋，林歡顏提起一袋，被陸藜制止。

“我來吧。”

“這麽多，我拎一袋吧。”

“哪能兒啊，跟我出門還要你拎東西，那不是顯得我好差勁。”

說罷，他一口氣將三個袋子都提起，只是身影看起來有些許的笨拙。

林歡顏忍不住發笑，追上他，“要不還是讓我拎一袋吧，你這樣看起來好像一只笨重的企鵝啊。”

陸藜沒聽清，回過頭問：“什麽？”

她抓過一個袋子，“我說──”笑了笑，“你這樣後面看起來像只笨重的企鵝。”

“你見過長這麽高的企鵝嗎？”他挺了挺胸膛。

好吧，是沒見過這麽高的企鵝，矮的企鵝她也沒見過。

只是，袋子是真的有點重……她默默擡起另一只手，將東西抱在懷裏。

這次發笑的人輪到陸藜了，他幾步追上她，稍稍妥協：“還是一人拎一只耳朵吧，小企鵝。”

收獲了一記眼刀。

傍晚六點，機場。

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的男人走出機場大廳，他一手按著行李箱的拉桿，一手抓著手機，不時出聲——

“嗯，到了。”

“沒必要來接我，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好吧，隨你。”

“路邊等你。”

掛了電話後，程煜擡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眼睛有點痛。

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安然地睡過覺了，從回國的前一晚開始，耗時將近四十個小時的航程，中途幾次轉機，他卻似感覺不到疲憊，只在眼睛酸澀之時合上眼睛。

飛機落地了，他的心卻在腳踩實地之時悄然騰空。

不安，忐忑，以及……

喜悅。

李源的車在十分鐘後停在他面前，車窗降下，他揮了揮手。

“久等了，大忙人。”

李源在兩年公派期結束時回了國，而程煜因為那邊實驗室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好，又耽擱了幾個月。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知道他今天回來便自告奮勇說要來機場接他。

程煜偏頭看他一眼，淡聲問：“怎麽好好的想到要來接我？”

李源目視前方，“還能因為什麽？當然是想我們程醫生了，想早點見到他。”

他這話說得可太奇怪了，程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丟下一句神經後便沒再找話。

程煜閉上眼睛，他覺得自己現在需要休息一下，免得回去的時候太難看了，萬一剛到小區就撞見她，那他這個樣子可他難看了。

等他閉上眼後，一直目視著遠方的李源終於側了下頭。

剛才在機場的時候看起來沒什麽異常，現在就不知道了，程煜的心思他向來猜不透。

前幾日程煜在電話裏和他說今天要回來的時候李源就開始忐忑。

這一年多以來，別人不知道程煜的狀況如何，他作為跟人同住一個屋檐的人是再清楚不過了。所以他今天自告奮勇來機場接他，就是怕他兄弟一個人孤零零回到闊別已久的國土時又會勾起什麽不好的回憶，有個人在身邊陪著的話，好歹能緩沖一下。

這麽想著，李源忍不住在心裏感嘆了一下，程煜是什麽好福氣，遇到個他這樣仗義的兄弟，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只是，李源忽略了，這世上還有種東西叫緣分。

嗯，就是那種即便地球上有幾十億人口，每天有24個小時，每小時有60分鐘，但是兩人卻能無比巧合地在同一個時刻同個地點碰上的緣分……

程煜只是合了下眼，估摸著快到小區了就睜開了眼。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沒什麽變化，筆直的大道，他跟林歡顏走過無數回。

車子拐個彎，街角的便利店林歡顏去買過好幾次雪糕，明明剛吃飽飯，卻還能再吃點別的。

車子繼續往前開，小區大門出現，門衛好像還是原來的那位，他打了個招呼，門衛用手裏的遙控器升起道閘桿。

車子開進小區，他和林歡顏……

下一秒，李源瞳孔地震，腦中警報聲叮鈴鈴作響。

前方一男一女，男的手上拎著兩個大大的超市購物袋，一手還勾著另一個購物袋的一邊提手，而另一個提手，被女的提著。

兩人走得很慢，有說有笑的，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從背後看起來極其登對，如果不是其中一個他認識的話……

時間好像都被放緩，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向一旁的人。

程煜緊抿著唇，視線淡淡地落在前方，眸中神色不明。

李源覺得上天真是會捉弄人，他就怕程煜今天剛回來心情會不好，結果好死不死，居然一回來兩人就撞上了。

他又看了眼這個小區，這規模也不小啊，怎麽就這麽巧呢？

車子靠近那一男一女，眼看著即將掠過，程煜卻遲遲未出聲。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長途的飛行，衣服皺巴巴的，不覆平整。

他又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不用照鏡子都知道紅血絲有多重。

很糟糕，很落魄……

他收回了叫停李源的心思。

車子從他們身旁掠過，程煜看見女孩歡樂的笑顏，一旁的男人低頭看著她，眼中漾著同樣的笑意。

“咻——”

有什麽紮進了他的心中。

李源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將車子降成了龜速，猶豫再三，他還是沒忍住——

“不停下嗎？”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他撇過頭，對上後視鏡中一雙空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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